文 / 初酿
死去元知万事空,但悲不见九州同。
王师北定中原日,家祭无忘告乃翁。
——《示儿》
嘉定二年,那年冬日格外冷,忧愤成疾的陆游在写下这首诗后不久,带着失落与遗憾,走完了自己失意的一生。
生不逢时
宣和七年,陆游出生,无奈他生不逢时,出生在一个动荡的年代。仅仅两年,靖康之难发生,北宋灭亡。国土沦陷,家人流离,给陆游小小的心灵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创伤。
我生学步逢丧乱,家在中原厌奔窜。
淮边夜闻贼马嘶,跳去不待鸡号旦。
人怀一饼草间伏,往往经旬不炊爨。
呜呼乱定百口俱得全,孰为此者宁非天。
——《三山杜门作歌》
靖康二年,年仅两岁的陆游跟随家人南归,沿途都是流亡的百姓。兵荒马乱,走在荒野间也不能安心,一听到有人喊“番人来了”,就赶紧躲入草丛中,经常好几日吃不到一顿热饭,就这样他们一路提心吊胆地回到老家山阴。
陆游自幼聪明好学,十二岁就能诗能文。因看尽了乱世沧桑,年少的陆游就心怀报国激情,立志扫除鞑虏,恢复大宋河山。
士生学六经,是为圣人徒。
处当师颜原,出当致唐虞。
斯文阵堂堂,临敌独援枹。
异端满天下,一扫可使无。
乃知立事功,先要定规模。
彼虽力移山,安能夺匹夫。
——《斋中杂兴》
陆游希望自己能像颜回、原宪那样的贤士一样,有修养、有抱负,不在乎生活的困苦;又希望像唐尧虞舜那样建功立业,创建太平盛世。此时的陆游对生活充满了幻想,就像很多年轻人一样,觉得只要自己努力,愿望就能实现。但现实却往往在不经意的地方给予他们重重一击。
科考失意
因祖上有功,陆游以恩荫被授予登仕郎之职。绍兴二十三年,二十八岁的陆游到临安参加锁厅考试,即恩荫子弟的进士考试。这一年宰相秦桧的孙子秦埙也来应考,秦桧一心让自己孙子博取状元及第的荣誉,当然容不得别人优秀。
故此,虽然陆游省试为第一,第二年的殿试,还是被黜落了。陆游很是愤怒,写诗说:
言语日益工,风节顾弗竞。
杞柳为桮棬,此岂真物性。
病夫背俗驰,梁甫时一咏。
奈何七尺躯,贵贱视赵孟!
——《和陈鲁山十诗》
科考失意的陆游只能默默离开京城,返回老家山阴。
孤寂的旅途,让那颗失落的心更加落寞。傍晚时分,他独自站在驿馆门口,看到不远处断桥旁,一树梅花孤独地开着。风雨掠过,几朵梅花飘落,没入地下的污泥中,再不复曾经的娇艳。
驿外断桥边,寂寞开无主。
已是黄昏独自愁,更着风和雨。
无意苦争春,一任群芳妒。
零落成泥碾作尘,只有香如故。
——《卜算子·咏梅》
此刻的陆游,就是那碾入泥土中的梅花,在尘世的风雨中凋零,只剩下芳香如故。
梦断沈园
同样是在这一年,他和唐婉的爱情也走到了穷途末路。本来琴瑟和鸣的一对爱人,却没有得到家人的祝福。陆母棒打鸳鸯,一定要拆散他们。不得已,陆游再娶王氏,唐婉也另嫁赵士程。
一次偶然的沈园游历,让他们不期而遇。可是,相见又能怎样,注定了一场错误的姻缘。陆游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,泪流满面。
红酥手,黄藤酒,满城春色宫墙柳。
东风恶,欢情薄,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。
错、错、错。
春如旧,人空瘦,泪痕红浥鲛绡透。
桃花落,闲池阁,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。
莫、莫、莫。
——《钗头凤》
听到这首诗后,唐婉也和了一首:
世情薄,人情恶,雨送黄昏花易落。
晓风干,泪痕残,欲笺心事,独语斜阑。
难、难、难!
人成各,今非昨,病魂常似秋千索。
角声寒,夜阑珊,怕人寻问,咽泪装欢。
瞒、瞒、瞒!
——《钗头凤》
人生太过艰难,唐婉那颗脆弱的心早已不堪重负。咽泪装欢,又能瞒得了多久,她终于一病不起,带着那份刻骨相思,化为一缕芳魂飘散,徒留陆游在世间苦苦思念,“伤心桥下春波绿,曾是惊魂照影来”。
忧愤离世
虽然陆游一生也沉沉浮浮在宦海中飘荡多年,但终究没能实现他北定中原的夙愿。他坚持抗金,却屡遭主和派排斥。
陆游也曾亲临前线,投身宣抚川陕的王炎幕下,并作《平戎策》,提出“收复中原必须先取长安,取长安必须先取陇右”的北伐方案。但朝廷否决了他的北伐计划,调王炎回京,幕府解散,陆游失望而归。
淳熙二年,范成大力荐陆游为锦城参议,主和派却诋毁他“不拘礼法”、“燕饮颓放”,范成大迫于压力,不得不将陆游免职。
淳熙六年秋,陆游被任为江西平提举,主管粮仓、水利事宜。次年三月,江西水灾,陆游号令各郡县开仓放粮,并亲自乘船发放。与此同时,他还上书向朝廷告急,请求开常平仓赈灾。
这本都是善举,没想到又引来一场灾祸。
同年十一月,陆游回京,给事中赵汝愚借机弹劾,说他“不自检饬,所为多越于规矩”,陆游愤然辞官,重回山阴。
身处乡野的陆游,虽然也“卧读陶诗未终卷,又乘微雨去锄瓜”,但心依然留在朝堂上,耿耿不忘对敌作战、收复失地。
今日我复悲,坚卧脚踏壁。
古来共一死,何至尔寂寂。
秋风两京道,上有胡马迹。
和戎壮士废,忧国清泪滴。
关河入指顾,忠义勇推激。
常恐埋山丘,不得委锋镝。
立功老无期,建议贱非职。
赖有墨成池,淋漓豁胸臆。
身在江湖,心存魏阙,这就是蛰居山阴的陆游。田野的宁静抚不平他心中的激荡,梦想依在,收复国土的愿望仍存。可是南宋朝廷却并没给他任何希望,不仅没有强盛起来,反而越来越腐败,越来越懦弱。
陆游的希望日渐渺茫,他的身体也日渐憔悴。“一病七十日,共疑无复生”,七十多天后他病情好转,但两个月后,病情再次转危,他终于没有熬过那个冬天。
“遗民泪尽胡尘里,南望王师又一年”,他至死也没看到北定中原的那一刻,只能带着深深的遗憾,去另一个世界寻找曾经深爱的唐婉。